我们原本就没睡
“还说添朵花呢？哎，到头来怕连一片叶也……”姑娘越想越气，不由得用手擂了擂自己的脑袋，身不由己地靠在门框上，无声地哭了。那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珠子，从她那修长的睫毛掩盖下的两眼珍珠泉里一颗连一颗地不断涌出来。
“啊，我这是怎么啦？气馁啦！投降啦！”想到这里，姑娘不觉一怔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。她急忙掏出衣袋里的手绢儿，飞快地抹了下眼睛，迅速地打开房门，朝靠窗的写字台奔去。
写字台上放满了书。姑娘坐到写字台前，立即拿起笔，在桌上摊开着的一叠厚厚的白纸上划起来。
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。正对着门的南墻壁，开着一个大窗户。窗户占了整个南墻壁的三分之二，上掛着翠绿色的窗帘。墻角几上置着一盆碧叶舒展的昙花。靠东墻壁放着一张单人小床。床头柜上，粉红色的纱巾盖着一架半导体收音机。对床的墙壁前放着一个书架，上面堆满了线装书。房间隔音效果好，室内静静的，使人觉得这房间不是处于闹市之中，而是置于一条幽深的山谷。而姑娘手中的钢笔所发出的沙沙声，恰如夜晚碧草下的秋虫，正对着无垠的碧空低吟着一首奇丽的小诗。
姑娘名叫红瑛，是市一中高二（一）斑的学生。她眉清目秀，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儿总使人觉得水灵灵的。两片娇艳的嘴唇，有如清晨刚绽开的单瓣带露玫瑰。她像每个电影女明星一样，充满了妩媚，宛若出水芙蓉。但眼角眉梢，又给人以凛然难犯的英武之感。一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在她那充满勃勃生机的胸脯上，更显得丰姿绰约。说起这条长辮子，在全校几百个女生中竟是独一无二的。女生们嫌辫子长了，梳洗费事，加上赶时髦，全都送给了理发店。姑娘却独留着，同学们嘲笑她，说她将来一天还想演《白毛女》呢！姑娘每天的辮子是在“公式”“定理”的“电视机”前编成的，不但不费时，她有时还暗自庆幸，正是这条辮子，她比别的女生少去理发烫发，几年来不知嬴得了多少时间呢！
姑娘天资不祘十分聪明，但干任何事都像她的父母一样，有一股韧劲，这大概是遗传吧！她从小爱文学，一钻进去，习作便登在《红领巾》上。她爱跳舞，每次市文艺汇演总少不了她的节目。一个偶然的原因，又把姑娘引向数学的海遨游，那是华罗庚叔叔到她们学校作报告。正在这时，姑娘又从报纸上看到陈景润在向她招手。从前看电影，看小说，她常为自已不能像父母一样赶上战争年代而悔恨；此后，她又为生长在今天而自豪。
她以铁杵磨成针的毅力在初中阶段差点自学完高中的全部课程，並决心在高中阶段自学完大学专科的课程，她要早点展翅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每次全市中学生数学竞赛，她总是名列前茅。老师领导夸奖她，她总是说：“比起那些少年大学生，我祘得了什么？”雄鹰志在蓝天外，姑娘有她的追求。党的十二大的金风，再次吹开了姑娘心底丰硕的秋天，她要摘取数学王冦上最亮的明珠，给亲爱的祖国献上一朵美丽的花！
今天是星期六，中午一放学回家，姑娘就钻进了自己的小屋，踏上了她的征程。但姑娘遇到了“天堑”，碰到了“雄关”，而且拒守“敌人”很顽固。她一次又一次地调兵遣将，一次又一次地改変战术，草稿紙划去一张又一张，资料查了一本又一本，然而“雄关”依然如铁。姑娘被激怒了，连奶奶送来的午饭也被她顺手放在窗台上忘了吃。她决定逛逛公园，调节一下指挥系统，再进行夜战。
公园游人如织，佳景依然，但在姑娘的眼里全失去了光彩。连誉遍全城的菊展也未激起姑娘的兴趣，“天堑”“雄关”“振兴中华”不断在她的脑海里浮沉，游兴全无，她回家了。大街上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，琳琅满目的商橱，五彩缤纷的电影宣传画，在往时总会吸引她的目光留连，脚步停顿，可今日这一切在她的眼里全视而不见。到是那浩浩向前的人的流，车的流，搅得姑娘五内如焚，心急如火，催快了她返家的脚步。
房门轻轻地推开了，奶奶探进头喊道：“小瑛，吃晚饭啦！”
大概是沒听见吧，姑娘连头也未偏一下。
一会儿，房门又被轻轻地推开了。奶奶端一碗姑娘最爱吃的麻辣靣，上面还放了两个鸡蛋，无声地走了进来。她把碗往姑娘面前一放：“吃吧！”
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奶奶，喊了声：“奶奶！”那眼神，那声音，既饱含着感激，又流露出不满。
“吃吧，趁热。”奶奶边说边去拿窗台上的碗，“啊，你沒吃午饭？”
姑娘看了一眼奶奶那惊奇的样子，情不自禁地笑了。奶奶看看姑娘，看看地上到处飘落的演祘纸，摇了摇头，端起窗台上的碗，无可奈何地走了。一边走，一边在心里嘀咕：“哎，跟她爹妈一个样……”
奶奶的到来打断了姑娘的思路，她放下笔，端起面条扒起来。刚扒几口，她的眼睛猛地盯见墙上贴着的字幅：“为了中华之崛起，拚搏！”心头顿吋有如面条的味道，火辣辣的。这是她亲笔写的座右铭，字不祘好，但很有力，特别是末尾的标点符号，更有雷霆万钧之势。姑娘狼吞虎咽地扒完面条，把碗往窗台上一撂，拉上窗帘，脱去外衣，打开台灯，趴在写字台上，又投入了战斗。
战斗进展很顺利，姑娘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。呀，接近顶峰了。糟糕，又碰上了拦路的“暗堡”，前功尽弃，真是兵败如山倒，全线瓦解了。她放下笔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，仰在椅子上。
“看来还得去向张老师请教！”姑娘从桌前站起来。
“今天是星期六，老师会不会去看电影呢？”刚走到门口，姑娘又踌躇了。上午听同学汫，今晚放轰动一时的《一盘没有下完的棋》。她看手表，己晚上十一点了。
“明天早起去找老师！”姑娘踱到床前，蹬掉鞋往床上一倒，衣服也不脫，顺手拉过被子蒙在头上。她极力使自己早点入睡，但越想早点入睡，越才睡不着，脑袋中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鸣叫。往日轻软柔和的被子，今夜也变得石板一样，圧得姑娘辗转反侧，浑身滾烫。猛地，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：“明日复明日，明日何其多……”声音越来越大，冲击着姑娘的耳膜。
“不行，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！”她翻身下床，披上外衣，拉开了门。
姑娘推车走出小院，迎面碰上了自己的父母。
“爸，妈，这晚才下班？”
“嗯，上哪儿去？”父亲问。
“学校。”姑娘还未开口，脸先烫了。
“快十二点啦！”妈妈的声音。
“去看看！”
“去吧！晚上骑自行车慢点！”父亲说完，看着老伴儿点了下头。
“代我们问老师好！老师辛苦！”毌亲会心地接过话头。
父母最知女儿心，当天的任务不完成，她将彻夜不眠呀！
姑娘跨上自行车，蹬车而去。“会不会在家呢？”她一边蹬车一边想。张老师门上的“铁将军”老在她的眼前晃动。“快十二点了，电影早该结束了。在不在家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进了校门，姑娘锁上自行车，朝宿舍大楼走去。校园里树影婆娑，十分静谧，宿舍大楼好多窗户都亮着灯。
“呀，在家！”看到张老师门上无锁，姑娘激动地举起了手。但手到半空中停住了，她猛然记起林老师回来啦！下午她在街上遇见了的，还打过招呼呢。
林老师是张老师的爱人，两人同是师大毕业，毕业后林老师留校当助教，张老师分到重点中学市一中。都快四十岁的人了，不知为什么，三个月前才结婚。师大和市一中离得虽近，但婚后两人並未住在一起，只是有时星期六，林老师才回张老师处。
“回去吧。”姑娘在冂外徘徊着。“不行！就在门口问一下，以后给老师道歉！”她任性地举起手，轻轻地敲了敲门。
“谁呀？
“我。”
“进来吧！”门开了，是林老师。
“不，林老师，打扰你们了。我就在这儿问一个问题。”
“进来吧，外面有点冷。”是张老师在叫。
屋内一张床，一张大办公桌，书籍堆了大半间屋。姑娘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，好像作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被人发现了，显得手足无措。
“真对不起，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睡觉！”
“哈哈，我们原本就没有睡！坐吧，坐吧！”张老师热情地招呼着。
“啊！”姑娘心头轻松了，“看电影啦？”
“看电影？哪有时间。让别人先看吧，我们也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呢！”林老师朗声大笑。
“林老师，张老师，爸妈向你们问好！他们说，老师辛苦了！”
“啊，没什么……谢谢领导的关心！”张老师显得很激动，“快把你的问题摊开吧！”
十分钟，问题得到解决。姑娘站起身来向老师告别：“谢谢老师！”
“该谢谢你呢！我们正为哪是难点备课，你的到来刚好为我们解决了这一问题！”张老师喜孜孜地说。
走到门口，姑娘再次紧握着林老师的手，深情地说：“真对不起你们，打扰了休息！”
“这样的打扰越多越好，我们欢迎！”
“一切还得靠老师！”走过教学大楼，姑娘不禁脱口而出。
“啊，好香！是丹桂！”今秋的丹桂开得早，比哪一年都香，大概是因为“十二大”的金风吧。刚才进校园，姑娘未曾觉得，这时她深深地感受到整个校园都弥漫着袭人的芬芳。
姑娘推车走出校门，抬头望望天空。天空群星闪烁，好像在向她招手，邀她去那浩瀚的天河中游泳。月儿望着神奇的大地，欢喜得合不拢嘴，嘴角儿翘得老高老高。
“哈哈，我们原本就没有睡！”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窘相，姑娘笑了，嘴角儿翘得好像天上的月牙儿。她用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，好像被人窥见了心中的秘密，埋头扬腿，跨上自行车，一边蹬车一边学着老师的话：“我们原本就没有睡！我们原本就没有睡！”
怕是疯了。
页:
[1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