yukes 发表于 2012-11-29 11:09:58

伤痛的苹果树

我似乎一直站立着,站立在风中,站立在落寞萧萧的庭院,站立在这棵不再站起、无法言语的果树旁。这是一棵镌铭着父亲背影的苹果树。
       朦胧记得六岁那年秋天,我将几粒芝麻大小的苹果籽,顺手撒向自家的院子里,希望有那么一天,它们能发芽、茁壮、开花和结果。不过,童年的秉性又使我很快地忘了它们。
来年的春天,院子里居然长出了一支新苗,父亲说这就是苹果树。树苗太嫩太小了,稍不留神就会牺牲在他人的脚下。苹果树是我的一个梦,我决心保护它。我拣来了四块青砖,在幼稚的树苗周围砌成了一道低矮的墙。
       苹果树很快地长成了与我一般的高。有一天,公社里来了一行人,说是要革资本主义的尾巴,凡是种在屋前屋后甚至茅坑旁的瓜果蔬菜都应铲除。我死活不依,父亲也坚决不从。最后,以牺牲一担稻谷的代价保住了树,我从父亲涨潮的眼睛里和跌宕的胸膛上读懂了他对苹果树的情愫。往后的一段日子,一家六口过着半饥不饱的生活,但我们都毫无怨言。
苹果树的这次经历,注定了它一生的坎坷和不幸。
       我渐渐地长大了,苹果树也渐渐地粗壮了,并不断地伸出了许多枝枝丫丫。清明过后,傲立了一冬严寒还是光秃秃的苹果树爆出了星星般的花蕾,进而绽放出一簇簇白里透红的花朵。落英满地的时候,枝叶葱葱茏茏,笼盖了半片院子。
       我依偎在二楼的窗口,伸手并可触及枝枝叶叶。欣赏着风中轻轻摆动的绿叶,我的视线在不停地捕捉着躲藏于绿冠里的青果,幻想着秋天的芬芳,几回回在梦里看见红彤彤的苹果微笑着向我招手,直至口水沾湿了枕巾方猛然惊醒。
       每当夏夜,皎皎的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叶斑驳地洒落在院子里,左邻右舍准时地拎着板凳,不期而遇于苹果树下,聆听父亲演唱的越剧,欣赏父亲自拉自吹的二胡、笛子、锁呐。讫今为止,我还是认为父亲在戏剧演唱和乐器演奏上的造诣是可圈可点的,遗憾的是他生不逢时,枉有一身才艺。
       大人爱听戏,小孩子则爱听故事。父亲总爱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,吓得我和小伙伴们夜里常常做恶梦。尽管如此,我们还是围着父亲百听不厌。有时,村里有几位爱讲故事的长者也喜欢过来一起凑热闹,你讲一个他说一个,于是,门前苹果树下便成了家喻户晓的故事会的现场。
      十一岁那年我上了初中,离开了朝夕相处的父母,还有苹果树。来年春天,我星期六回家,突然看见苹果树在流泪。原来它被堂兄家的耕牛啃吃了一大片树皮,伤口还在汩汩流血。母亲说它活不了,我很难过,与它一起伤心。事隔几个月,它却不死,坚强地活了下来,伤口渐渐愈合了,并长出了新皮,但在它坚挺的身上还是留下了一道伤痛的疤痕。
      苹果树大了,难免遮挡了邻居家的光线,**的时候,粗壮的枝条还会掀掉邻居家屋檐上的瓦片。他们强烈抗议,要求砍了它。每次,父母总是忍气吞声赔着笑脸说了许多不是,并删除了许多粗枝细条,还将秋天成熟后的大部分苹果送去讨好。这样,院子里又相安无事了好几年。
       我高考的前夕,父亲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,未留下一张照片,苹果树就成了我寄托对父亲的全部思念。再不久,母亲终因无法抗拒邻里们的压力,狠心地将它砍了。这样,苹果树正当壮年的时期,命运也与父亲一般永远地消失在了地球上。
       如今,邻居们都已陆续迁入了新居,偌大的庭院空旷而又凄凉。只有对面的那棵有过与苹果树一样不幸遭遇的枣树,如风般地轻轻告诉我:他们都走了……
       哦,他们都走了,背影如弓的父亲走了,伤心已绝的苹果树走了,看戏听故事的观众走了,一个简单而又质朴的年代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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