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里的鱼

【一】

　　黄花菜正在厨房里聚精会神地对付鲤鱼，客厅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欢叫起来。她用围裙擦擦手拿起手机，刚“喂”了一声，玻璃炒豆般嘎嘣脆的声音顿时一粒粒地从话筒里往外蹦：“菜花，我今年犯太岁，不仅和男朋友分了手，还和家里闹翻，没地去了，只好千里迢迢投奔你了！”话音一转，是调皮的哀求：“我最善良的仙女啊，天寒地冻的，求你立刻到火车站把我捡回去吧！”……黄花菜挂断电话，苦笑着摇摇头，这丫头，永远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。随即她又扑哧笑出了声，眼前浮现出玻璃那活泼顽皮的样子，惹人喜爱，不忍拒绝。
　　黄花菜将杀好的鱼放进瓷煲，开着二手奥拓从火车站把玻璃接到了家里。下了车，玻璃往手心哈了一口气，跺跺脚：“你这辆真是破车，没有空调有风调，冷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灌进来，吹得我的耳朵都要掉了。”黄花菜笑说：“姑奶奶，别抱怨了，快进屋吧！”

　　进了屋，玻璃提着行李箱的手一松，就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。半躺在沙发的玻璃歇了一会，然后又四处打量了一会，舒适地叹了口气：“几十个小时的硬座让我浑身都散架了！菜花，你这个窝不错，小是小点，但是蛮像样的，混得还行啊你。我宣布，这个地方也是我的窝了。就是那车不怎么样，好冷呀！”
　　黄花菜看着玻璃那无拘无束的像回家的样子，自己也很开心。装了杯水递给玻璃，坐在她身边微笑着说：“给，暖暖手，等一下吃饭。这窝是租的，你觉得舒服就好。上周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？这才几日的功夫，你大小姐的天就变了？这副苦大仇深的样，你家的那个见了铁定心疼死。”

　　玻璃一听，脸垮了下来，声音也高了八度：“别给我说他！哼，一说他我就来气。幸好还没结婚，这个男人真不是东西，一边和我谈婚论嫁，一边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，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，那天实在忍不住了，我就和那个刻薄的大嫂闹了一场！”稍稍停顿，她的声音又低沉下来：“家里呆不住了，工作也泡汤了，如果没有你，我真不知道还有谁收留我……”说着说着，泪光莹莹。
　　黄花菜拍拍玻璃的手安慰道：“好啦好啦，别难过了。会好的，你就安心住下，没人轰你走。饿了吧，我刚才杀鱼呢!你不是最爱吃鱼吗，很快就好，我们一起吃，吃完你好好睡一觉。”
　　玻璃一听有鱼吃，脸上又露出了笑容：“好呀！我最馋的就是你做的红烧鱼了！古二斯说你做的鱼最好，那次在班主任家吃饭，他就像属猫似的，对着你做的鱼狼吞虎咽，就差把舌头也吃下去了！哈哈笑死了。对了，听说他也在这个城市，你……”

　　“我不知道，也没遇见过他。”黄花菜看着像孩子一样忽哭忽笑的玻璃就想乐，可听玻璃提到古二斯，顿时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，她不愿意深想，便截断了玻璃的话，转身进了厨房。
　　黄花菜给锅里的鱼轻轻翻了个身，把两面都煎得金黄金黄的，然后浇上料酒和耗油，再翻炒一下，浓香便溢满了厨房。沿着锅边加点水盖好，把煤气调成中火。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，心里却像锅里翻滚的水，咕咚咕咚的静不下来。玻璃的话勾起了黄花菜的回忆，她恍若回到了多年前的江边。

　　那时候的黄花菜还是高三（二）班的学生。班主任是一个刚从别的高校调来的女老师，管理模式与众不同，同学们都很喜欢这个亲切的“老班”。在高考倒计时还有三十天的时候，她别出心裁地组织了十几个有望金榜题名的同学去郊游，说是让大家放松一下为备考而紧绷的神经。那天的天气很好，碧蓝的天上流云丝丝缕缕，岸边几株杨柳拂来阵阵微风，一派湖光山色。困在书海题山的同学们欢呼雀跃，趁机大放风，打牌的打牌，摘花的摘花，钓鱼的钓鱼……玩得不亦乐乎。暮色四合，大家揣着愉悦的心情满载而归，在班主任老师的家里美美地吃了一餐。黄花菜掌勺，煮鱼的时候不小心被溅起的油烫伤了手，别人都没有发现，只有古二斯默默给她递绿药膏。席间，他对那道红烧鱼赞不绝口，被玻璃取笑说他属猫的，见了鱼就挪不开腿，他嘿嘿两声，飞快瞟了黄花菜一眼。
　　高考结束后，古二斯把黄花菜约到学校的图书馆前，勇敢又羞涩地剖白了心迹。

　　他额头满是汗，右手握起了拳头又放开，终于鼓起勇气说：“菜花，我……我喜欢你。你曾经说过你是一条鱼，我希望成为陪你一起游动的鱼……”
　　“别说了。”还没等他说完，黄花菜就截住了话头，“我知道你对我好，但是我们之间不可能的。我已经有陪我的鱼了，他就是俊尚，江俊尚。”
　　古二斯顿时好像在冬天里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，他的嘴唇抖得厉害：“菜花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？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？”
　　黄花菜摇摇头：“这是我自己的事情，为什么要和你说？你真的很优秀，但是，我喜欢的是他，他也喜欢我。我和他早就约好了在北大相聚。古二斯，你对我的好我知道，我更愿意当你的朋友而不是女朋友。”

　　“菜花，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吗？”古二斯痛苦地望着她。
　　“对不起。”黄花菜又感激又愧疚，但是她只能说对不起。她知道拒绝会伤了一颗少年的心，但是如果犹豫不决将会是更大的伤害，所以她只能选择拒绝。她和江俊尚两情相悦，已经没有办法让第二个男孩子住进心里。
　　她坚信，在爱情的国度里，拒绝反而是另外一种成全。
　　
　　

【二】

　　玻璃想在北京站稳脚跟，她一次次地把简历投出去，却一次次收获着失望。即便侥幸有公司电话通知去面试，也都因为种种原因铩羽而归。每次看着她沮丧地走进门，疲倦地倒在沙发上，黄花菜就给她做她总也吃不够的红烧鱼。
　　有一天，玻璃正有滋有味地吃着鱼，黄花菜微笑着对她说：“玻璃别着急，慢慢来！我大学毕业留在北京，也找了很长时间的工作。你现在比我好多了，有吃有住的，我当初……孤家寡人一个……我们家的玻璃是鲤鱼，鲤鱼总会跳龙门的。”“真的吗？”玻璃嘴里衔着鱼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黄花菜。“当然了！”黄花菜笑着点点头。
　　“那太好了！就凭你这吉利话，我们今天也要喝两杯！”玻璃的情绪一下高起来，开了一瓶红酒，黄花菜不会喝酒，看到姐妹有好心情自己也开心，她象征性地喝一点，玻璃却喝了个半醺，脸颊红红的，她搂住黄花菜的脖子说：“菜花，其实，我今天找到工作了。虽然和我的理想值有偏差，不算跳龙门，但是能养活自己，我不能要求太高的对不对？女人没有了爱情，就必须有面包，而且这面包不能靠别人给。”黄花菜本来想问是什么工作，但是看她一副醉眼朦胧东倒西歪的样子又忍住了，她一边照顾玻璃一边想，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好好问问她吧。

　　找到新工作的玻璃开始昼伏夜出，行踪诡秘，打扮也越来越妖娆——上银色的眼影，涂黑色的蔻丹，喷浓郁的香水，就像一条五彩缤纷的麒麟鱼。黄花菜忧心忡忡，什么工作需要这样打扮？她明里暗里地提醒了玻璃几次，每次玻璃都笑着对她说：“黄花，放心吧！这只是工作需要，我没变，骨子里还是当初你认识的玻璃。”玻璃的这种若无其事，让黄花菜更放不下心了。这天，玻璃又要出门，黄花菜一把抓住玻璃，急促地说：“你究竟干的是什么工作？总得给我交个底吧？”玻璃看着黄花菜眉头紧锁的样子，笑了起来，说：“菜花，真的没事，确实是工作需要，放心好了。”说话间，就飘出了门。
　　看着玻璃的背影，黄花菜张了张嘴，喉咙里的话还是被“工作需要”给压了回去。这个**有着太多的“工作需要”：业务员拿下合同要陪客户喝酒是工作需要，小演员出镜要陪导演“讨论剧本”是工作需要，公务员逢年过节给领导“汇报”是工作需要……这玻璃究竟是什么工作需要这样打扮？黄花菜一直就那么悬着心。
　　
　　悬着心的日子也过得飞快，转眼间玻璃的生日到了。
　　黄花菜把大蛋糕藏在柜子上，又精心做了一桌的鱼宴，准备给玻璃一个惊喜。玻璃似乎不记得了，打扮好之后又要匆匆出门。黄花菜实在忍无可忍，把她堵在了门口：“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你做的是什么工作，为什么要穿成这样，还每天晚出早归的，是不是做不光彩的……那个啊？”
　　“哪个？”
　　“就是那个……小三！”
　　玻璃一怔，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，笑得直抹眼泪：“我要迟到了，你想知道的话，跟我来吧！”
　　
　　PUB。人们在疯狂的摇滚式音乐的伴奏下拼命地摇头晃脑、扭腰摆臀，就像一条条鱼在光怪陆离谁也看不清谁的水箱里，肆意宣泄着骨子里的颓唐、嘲弄、寂寞……玻璃早就不见了，黄花菜只好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，手指下意识的拨弄着杯沿，试图掩盖一些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局促和慌乱。忽然音乐停止，接下来是一片热烈掌声，大厅的灯光骤然暗淡，一束追光在中央的圆形舞台亮起，玻璃亭亭玉立站在光圈里，娇艳而耀眼。她热情洋溢地向大家问好，语调饱满和富有跌宕，把大家的激情点燃了。既定曲目的前奏响起来，她闭上眼睛，开始声情并茂的演唱。

　　认真听起来，玻璃的声线很独特，柔媚时蕴着一丝的魅惑，清越里含有一些婉转，而且台风沉稳大方，掌控力强，观众欣赏得如痴如醉。一曲终了，叫好声此起彼伏。黄花菜从来不知道玻璃唱歌唱得那么好，她把手掌都拍红了。有侍者给台上的玻璃递条子，她接过看了一眼，和旁边的乐手说了句什么，乐手点点头，手一挥便流泻出王菲的《棋子》，“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，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，我没有坚强的防备，也没有后路可以退……”她唱得忘情投入，黄花菜却听得鼻子发酸。都说戏子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，而玻璃又何尝不是在别人的歌里疗自己的伤、画自己的心？

　　玻璃的歌又赢得了满堂彩。她微微鞠了一个躬，然后举起话筒深情地说：“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，让我收获了很多信心。从家乡来到北京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，很感激一直给我帮助的那个朋友。今天是我的生日，她亲手为我做了满桌子的菜，还有一个大大的蛋糕，她以为我不知道。其实我知道。她对我真的很好，我生病了，她会不眠不休照顾我；我心情不好，她会给我说很多的笑话，虽然有些笑话一点也不好笑；我失恋了，赖在她那里，她就请假陪我看电影逛大街走公园，直到我慢慢走出阴影；找不到工作，我心情不好吃不下饭，她就经常给我做最爱吃的红烧鱼，哄着我吃下……那些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，现在我唱一首大家非常熟悉的周华健的《朋友》，送给她，以及在座的每一个……朋友！”

　　台上的玻璃唱歌的时候没有刻意看谁，但是谁都觉得她在看自己，所以唱到最后，“朋友们”也跟着一边打拍子一边跟着唱，掀起了一个高潮。
　　调酒师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，他走近黄花菜，俯下身子奇怪地问：“小姐，你怎么哭了？”黄花菜用手背擦了擦眼睛：“谁说我哭了，是你的酒太辣，呛着我了。”男孩子还想辩驳一下说我给你倒的是饮料不是酒，但他愣了一下，好像明白了什么，抿了抿好看弧线的唇，不再出声。
　　玻璃的表演时间结束了，台上换了另外一个歌手唱歌，那歌手打扮妖冶，唱得极为卖力，只是观众始终反响平平。看来，不管愿不愿意承认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，竞争从未停止。
　　
　　玻璃过来了，卸了妆的脸有种素面朝天的清新。她亲热地拉着一个大眼睛薄嘴唇的姑娘给黄花菜介绍：“菜花，这是薇薇，刚才帮我伴奏的那个乐手是她的男朋友。别看薇薇年纪不大，但是入行早，舞台经验丰富得很，平时蛮照顾我的。”
　　黄花菜还没回答，薇薇就乖巧地说：“菜花姐，老听玻璃说起你的，以后有时间就来这里坐坐好了。小曾，给菜花姐调一杯你最拿手的‘北京一夜’吧，记我账上。菜花姐，这种鸡尾酒是以龙舌兰为底，口感好，滋味足，最重要的是不上头，喝一点不会伤身体。”玻璃对薇薇的周到夸张地唉哟了一声：“薇薇！我理解你的喜新，但是我抗议你的厌旧，只请菜花喝，这不是把我这个大活人当背景嘛！严重抗议！”“哈哈，坏玻璃！咳咳，薇薇法庭宣判，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不过，我准备了最适合你喝的东西。”薇薇笑，然后转身对调酒的男孩说：“可以开始了，小曾。”

　　小曾看着她俩的调侃一直笑，听了薇薇的指令之后，就从柜台里拿出几个酒瓶，一边介绍制作经过一边将酒瓶技巧性地腾转挪移，耍得人眼花缭乱：“这款鸡尾酒叫‘玻璃美人’，是我根据薇薇的要求特意为今天的寿星调制的独一无二的酒，先将适量冰块放入雪克壶中，再依次加入椰子甜酒，白朗姆酒，充分摇匀后倒入载杯，注入苏打水至八分满，接着淋入百香果汁，绿满荷甜酒，最后用菠萝角挂杯装饰。‘玻璃美人’的酒意是真情相拥，当都市繁忙的面孔暗淡了我们的眼睛，耳边除了喧嚣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，那么，就投向自然的怀抱吧，在海边享受阳光，海水，沙滩和清风，伴着酒的香甜，聆听美人鱼的恋曲，身边是你最珍惜的朋友。”玻璃眼里星光点点，她搂过薇薇和黄花菜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　　那个夜晚如此美好，说好不喝醉，结果没有谁清醒着离开。或许，让人沉醉不知归路的，不仅仅是酒。

【三】

　　古二斯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付款，看到收银员正在高声而又不失礼貌地对一个女顾客说：“我打了单之后你才说钱包被偷了，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。反正我告诉你打了单之后就不能退，你还是自己想一下办法吧！”顾客背对着古二斯，合身的素净蓝连衣裙，白净的脖颈和手臂，背影窈窕，引人遐思，应该是个美女。只听她也提高了点声音争辩说：“小姐，我也是要付账的时候才发现钱包被盗，我是来买东西的，不是来找麻烦的，退单无非是手续麻烦一点而已，你就帮帮忙吧！你看我的包……”顾客说着，把白色的包放到柜台上，包被划了条长长的一个大口子，像一张狰狞又诡异的嘴。
　　古二斯看得很清楚，那个收银员也看得很清楚，但她还是不依不饶的坚持不退单。
　　“行，不退就不退。我把东西放在这，等我回家取了钱就来付账。”美女顾客说着就往外走，收银员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顾客的手臂。“你干什么？放手了啊，你把我抓痛了！”美女顾客喊了起来，声音不高，却是中气十足带着怒气。

　　“你不能走，你走了谁知道你来不来！”收银员说。
　　“你究竟想要怎么样？不走，你不退单我又没钱，我回家拿，你又不信任，你要我怎么办？”顾客的火气上来了。
　　“你打个电话让亲戚或者朋友送钱来嘛？”收银员放开了美女顾客，眼睛还是坚定不移地盯着她。
　　“我家里没有人，只有我一个！”
　　“那你不是耍赖吗？”
　　“谁耍赖呀？嘿，你给我说清楚，谁耍赖？”
　　“说的就是你。”

　　眼看两位美女越吵越厉害，就像要动手的样子。古二斯赶紧走上前说：“算了算了，小事一桩，不必退单了，刷我的卡吧。”女顾客转过脸来：“不用了……是你？”“是你？”和女顾客一样感到意外的是古二斯，他万万想不到时隔多年他们俩竟然以这种方式巧遇。
　　收银员生怕古二斯反悔似的，赶紧接过他的卡，刷完之后手脚麻利地打包，然后细心把装满东西的购物袋递到女顾客手里，临了还不忘笑容可掬地说一句“谢谢光临，欢迎再来”。
　　
　　黄花菜和古二斯面对面坐着，咖啡厅回荡着轻柔悠扬的钢琴曲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。黄花菜没有说话，古二斯也没有说话，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人。黄花菜还是那么美，岁月是偏爱她的，那么多年不见，她的美丽里更添了几分成熟的动人风韵。
　　“刚才真是谢谢你了。”黄花菜开口打破了沉默。她觉得有必要对古二斯说点什么，毕竟人家刚才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”。
　　“举手之劳而已。菜花，这些年你过得好吗？”古二斯看着黄花菜姣好的面容，高雅的气质，只觉得赏心悦目，他眼角的余光还不时接收到咖啡厅里别的男人投来的羡慕目光。他清晰地感到心底压抑的什么东西正在破土发芽，转眼间已是蓬蓬勃勃，长得郁郁葱葱。

　　“我很好，谢谢关心。”黄花菜是细腻敏感的，她淡淡回应，刻意答得客套而疏离。
　　“你知道吗，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，我开了自己的公司，业绩还可以。这次来北京，一方面因为工作需要扩展业务，另外一个原因是我打听到你在北京，而江俊尚在美国，你们俩还没有结婚……”
　　“快了，等江俊尚一回国我们就结婚。古二斯，我和你是不同类型的人，有各自的生活，我早就告诉过你，我们之间不可能的。”
　　“菜花，你就不能实际一点吗？江俊尚确实很优秀，但是他的事业心太强，强过爱你，要不然也不会让你留在北京而他自己出国。你是个女人，理应得到更多的照顾和疼爱。他现在就像是深海鱼，而你身在淡水里，即便将来还会在一起，他还会适合你，或者说，你还会适应他吗？给我一个机会，你会知道选择我没有错，我比他更能胜任男朋友甚至是丈夫的角色。”古二斯目光灼灼盯着黄花菜，语气真诚而亲切。

　　“古二斯，我爱的是江俊尚，过去是，现在是，将来还会是，这点不会改变。至于是否适合，那是我们的问题，不必你来操心！”说到最后，黄花菜几乎有点咬牙切齿，她生气，气的却不是古二斯而是自己。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的爱情，俊尚爱她正如她爱俊尚，但是，要他回国是她坚持的，却不是俊尚想要的，这点恰恰是她心知肚明而又不愿意去面对的。
　　“菜花，我……”古二斯有点不甘心，他还想说些什么，可黄花菜马上打断了他的话：“好了不说了，我还有点事情急着要办，先走了。还有，我的钱包被偷了，这次你请客吧。”黄花菜提起被小偷划破一个大口子的包起身离去，有意无意地把那包购物袋落下了。
　　
　　

【四】

　　从美容店出来，黄花菜和梅戏就钻进了那二手车里。黄花菜开车，梅戏对着观后镜打量着自己的妆容，满意地对黄花菜说：“这家美容店的手艺还不错，花菜，建议你也开一个卡，有空时保养一下皮肤。岁月无情，女人啊，要对自己好一点，别老掐着钱不舍得花，等你们家俊尚回来，可要嫌你黄脸婆了。”
　　黄花菜看到前面十字路口的指示灯变成了红灯，只好放慢车速，稳稳刹车。趁着等绿灯的空当对梅戏说：“我还好，其实我是不习惯有人在我脸上拍拍打打的，别扭。做美容也很简单啊，你看我们读大学的时候，不就是经常在宿舍里用水果蔬菜做面膜嘛，你在这方面可是专家，我还记得你对我们说，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，号召我们集体做面膜呢。不过话说回来，我觉得用果蔬比那些含有化学物质的这精华油那胎盘素更健康……”

　　梅戏头一偏，抢白道：“得了吧，我还不知道你？辛辛苦苦省钱，不舍得买这不舍得买那的，还不是为了江俊尚？他要回国了是吧，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，有你这样忠心耿耿无怨无悔等他的女朋友，你也不赖，投资对了这支潜力股，这种‘海龟’现在可是最吃香……对了，听说今天我们要见的客户年纪不大，还是个钻石王老五呢，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钓得金龟婿啊！”黄花菜从北京大学毕业之后就来到这个公司，梅戏是她的同学，失业之后赋闲在家，黄花菜向经理举荐她才得以进入这个公司。一年多来，两人还算合得来。梅戏是一个美人胚子，高矮适中的身材，饱满而不肥胖，风韵而骨感，玲珑的脸盘，匀称的五官，说起话来娇柔甜润，是一个魅力四射的美女。黄花菜听了梅戏的话轻轻地笑了，然后揶揄她：“瞅你两眼放光的样，原来是打这个小九九啊，怪不得巴巴地跑去做美容，美其名曰‘工作需要’，实际上是假公济私早有预谋，丫头，你真狡诈。”

　　梅戏一点不回避黄花菜的话，她接过话题坦诚地说：“这年头生活不易，我没有你那么能干，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好好为自己打算了，要是一不小心能够嫁到一个高富帅，那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在家当少奶奶了，谁愿意过这种朝九晚五看客户脸色受老板气的日子啊！哎呀约好的时间快到了，姑奶奶，绿灯绿灯了，快点开啊。”黄花菜一边嘴里小声嘟囔“还不是你的美容闹的”一边驱动车子驶向目的地。
　　
　　和古二斯这一单生意谈得很顺利，她们很快就大功告成，揣着签好的合同满载而归。
　　车上，黄花菜手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，坐在旁边的梅戏欣赏着合同上龙飞凤舞的“古二斯”三个字，一脸的兴奋：“我说，这个姓古的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，我说花菜，你不会是想大小通吃吧，有了江俊尚还不满足……”

　　“行了梅戏，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很啰嗦？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在这里，让你自生自灭去！”黄花菜猛的踩下刹车，严肃地对梅戏说。在爱情上，她向往“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分离”，不会也不屑梅戏的那些七弯八拐的花花肠子，江俊尚对她说过很多很多的情话，最美的是那一句：我们是比目鱼，至死爱方休。她当时听了心里一动，一边笑说比目鱼好丑啊一边追着他来打，最后却歪在他的怀里落了泪。比目鱼是忠贞爱情的象征，她懂，他也懂。

　　梅戏被她的凝重吓了一跳，赶紧赔笑说：“我只是说说嘛！看你急了急了，真没劲你！好好好不说这个了，说说这个古老板吧。这哥们挺豪爽的，居然没有对我们俩毛手毛脚，就爽脆脆地签下了那么大的订单！人长得帅，说起话来风趣得很，这样的男人简直是极品啊！我说花菜，你不要的话我可上了啊，我对他可是很感兴趣的……”梅戏说着眯了眯眼睛，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。
　　
　　【五】

　　古二斯在床上翻了个身，睁开眼睛发现枕边还有一张女人熟睡的脸。他猛坐起来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，回想起了很多事情：那天在咖啡厅碰了黄花菜的软钉子后，古二斯想忘记她，可偏偏脑子不受控制，睁开眼是她，闭上眼睛还是她。他下决心要像以前一样把她深深埋在心底，可谁知道，黄花菜又是他要签约公司的代表，这下抬头不见低头见，他怎么能放下？黄花菜对他始终不冷不热，梅戏却黏上了他，他对梅戏没有多少好感，虽然她也算是美女，可他总觉得她和黄花菜比，少了一些诱人的东西，究竟少了什么，他一时说不清楚。

　　昨晚，梅戏硬是把他拉到舞厅，跳了一阵舞，然后就是拼酒（她的酒量真不是一般的好），拼着拼着他就喝醉了，隐隐约约被梅戏搀扶着到酒店开了房……梅戏也醒了，风情万种地把赤裸的身体靠过来，娇滴滴地说：“亲爱的，你醒了。”古二斯不喜欢她这种造作的柔媚，但也不是很讨厌。这些年来他心里虽然一直装着黄花菜，但是公司有了今天的规模，他也算是成功人士了，成功人士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，有个女人陪着，夜晚就会少很多的寂寞。他没有看她，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“嗯”，然后说：“我们昨晚……”“我们昨晚很快乐，亲爱的你真棒！”梅戏眼眸横波，妩媚地抚弄了一把长发，将曼妙的身子贴了上来，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从他的腋下穿过，慵懒又暧昧地在他前胸画圈圈，试图点燃他新一轮的欲望。

　　古二斯避开她的挑逗，起身穿衣服，语气里不带一点温度：“对不起梅小姐，昨晚酒喝多了，你有什么需要或者要求尽管提出来，我会让你满意的。”
　　古二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，我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？梅戏一听，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，眼眸里的黑色更深了。我梅戏要的，是你的全部！古二斯，我不会那么轻易放手的，咱们骑驴看唱本——走着瞧。

　　主意拿定之后，梅戏在唇边勾起一分戏谑九分娇媚：“亲爱的，我已经是你的人了，你说我会有什么需要？无非是要你好好爱我，不管是在床上，还是在床下。得了我的身子，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哪！”古二斯转过身，勾起梅戏的下巴，似乎要看进她心里去：“那你要什么？”梅戏拨开他的手，俏生生站在他面前，一颗一颗地帮他扣扣子：“很简单，我喜欢你，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。”古二斯不露痕迹地推开她的手：“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，昨晚和你上床，只不过是一个成年的男人和女人互相需要。”梅戏忽然哈哈大笑：“爱？我不相信爱情，我只相信‘需要’，和你做爱，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。不过我觉得，我们倒是可以试试看玩一玩爱情游戏，就赌我们谁会动心。古二斯，我不要你负责，你也可以继续追求别的女人，但是我会让你知道，只有我，才是你的最佳选择。怎么样，对你来说这是不吃亏的挑战赛，有没有胆量和我玩？”古二斯看着她挑衅多过挑逗的眼神，眼前忽然浮现出黄花菜的面容来，她在他表白的时候拒绝说“我已经有陪我的鱼了”……他一把抓住梅戏的手，咬牙说道：“好，我就陪你玩玩。”
　　
　　

【六】

　　黄花菜得知梅戏和古二斯在一起的消息之后诧异了很久。她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，更不知道梅戏为什么会主动来告诉她，她只知道，现在的梅戏打扮得越发光彩照人——穿的是宝姿，挎的是LV，脖子上的白金项链是石头记珠宝店的真品，她甚至给黄花菜带来了一款法国进口的限量版的化妆品。
　　黄花菜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，又摸摸她剪裁得体、质地上乘的名牌衣服，不无羡慕地说：“蛮不错的，这些都很贵吧！”梅戏说：“还行，反正不是刷我的卡。”黄花菜说：“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？你们俩都在一起了，多为对方考虑是没有坏处的。”梅戏扑哧一声：“你不会懂的。我和他的关系啊，远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纯粹，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黄花菜一边整理手上的资料一边说：“懒得理你们。待会我要去开会，内容是关于公司新研制开发的产品，据说很有前景，如果投入生产，公司就会赚上一大笔呢！”梅戏哦了一声，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她手上的那叠文件。
　　
　　黄花菜用牛角梳梳理着如瀑的头发，这头长发是江俊尚最爱的，想起江俊尚对这头长发爱不释手的样子，她满足地笑了。把梳子放回桌面的时候，她忽然脸色大变——梳齿里的几根头发里赫然有一根银灰色的！她捻起那根白发端详，心里一阵悲凉：韶华易逝，春光不再，难道，我已经老了吗？起身向前伏，离镜子更近一些，那里面的女子容貌较好，但再仔细看看，就会发现她眼角已经有了好几道细细的纹路。
　　她颓然坐在镜子前发呆。
　　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手机铃声响了，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刺耳。黄花菜看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，上面显示的号码是她熟悉的数字，是大洋彼岸的他。她刚刚涌起的悲凉顿时被意外的喜悦覆盖：俊尚，你来得真是时候。

　　“俊尚。”黄花菜的声音像是蜜罐里泡出来的。
　　“亲爱的，是我。我太忙，又有好一阵没给你打电话了，花，你最近好不好？”俊尚还是那么的温和稳重。
　　“好……好想你，你呢，想不想我？”
　　“当然想了。呵，傻丫头，总长不大的。我这不是为了我们的美好将来吗？我不在身边，你要照顾好自己。再忍耐一下。”俊尚宠溺地说。
　　“我知道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。对了俊尚，不是说好今年五月你就回国吗？还有两个月了哦，我等你，你一回来我们就结婚。”黄花菜热切地说。
　　“嗯，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找你商量的。”江俊尚沉默了几秒钟，接着说，“这边有个研发项目，可以接触到我们这个领域里最尖端的技术，一旦成功，将会具有伟大的划时代意义……喂喂，花你在听吗？”

　　话筒那边的江俊尚有多兴奋，话筒这边的黄花菜就有多失望，她成全他的踌躇满志，谁成全她的相思愁苦？
　　“花，这个机会千载难逢，我不想放过。只是要苦了你，但是我保证，一年，只要一年，一年之后我肯定回来，让你做我最幸福最荣耀的新娘。”
　　“可是俊尚，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！我已经等了你四年，四年啊！我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？真想知道在你心里，是研究重要还是我重要？”黄花菜忍不住提高了音量。
　　“傻瓜，你当然重要。但是机会太难得，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。亲爱的花，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，你还不了解我吗？我爱你的心没有变过。”江俊尚温柔地劝慰。
　　“我不要你有多大的出息，人生短短数十年，我只要一个安定的家，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家。我老了，等不起了。”黄花菜说着看向梳妆台，那里摆放着梅戏送的化妆品。再好再贵的化妆品也留不住青春，岁月无情又无私地在每个人的脸上刻下痕迹。自然规律无法逆转，没有谁能超脱在时间之外。

　　“花，眼光要放长远一些，你要理解我，支持我……”江俊尚还是孜孜不倦地做黄花菜的思想工作，可是她已经意兴阑珊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无谓争吵，她打断了他的话：“我不理解你？不支持你？毕业时你说要先立业再成家，那么我便心甘情愿留在北京。你说贫贱夫妻百事哀，要镀上层金做出点成绩再回来，我便开始等你。这几年聚少离多，我可曾有过一句半句的怨言？别的女人有男朋友在身边嘘寒问暖而我形单影只，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候总是被问到什么时候结婚，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……我受够了！你总说要疼我爱我，可是俊尚，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？我在单位受气的时候你又在哪里，我想你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……”说到后来，黄花菜哽咽了。

　　“我知道我知道，你的委屈我都知道。再等一年，就一年好不好？花……”
　　“俊尚，你太自私了！”黄花菜挂断了电话。
　　手机又响，往昔的美妙铃声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的反感。黄花菜索性用被子蒙住了头，拒绝接听。手机铃声终于不再响了，黄花菜又把它抓在手里，眼角滑下了泪珠两行，心里发出最深切的呼唤——俊尚，快回来吧，我快要撑不下去了……
　　
　　

【七】

　　梅戏辞职了。她离开之前窃取了黄花菜负责的新研制开发产品的所有文件，高价卖给了别的公司。她捞了一大笔好处费，却让黄花菜陷入了困境。公司高层大发雷霆，要她在董事会上做深刻的检讨，并赔偿公司一部分的损失。黄花菜心情低落极了，她离开会议厅，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遇到了梅戏。此时的梅戏在黄花菜眼里就像那种叫做“反游猫”的鱼，看似柔弱无害，实则具有极大的攻击性。梅戏对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的黄花菜笑了一笑，故作亲热地喊她的名字，并告诉她自己是来领取结算后剩余工资的。黄花菜双拳攥紧，压制不住愤怒地质问：“梅戏，你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，把我害得那么惨，怎么还能那么心安理得？”梅戏冷哼一声，她左右看了看，说：“在这里说话不方便。我无所谓，毕竟我已经不是这个公司的人了，可是你不一样，你还要顾及形象的。这样吧花菜，我们到你办公室去。”

　　黄花菜的办公室不大，陈设也很简单，桌面上的文件夹摆放得整整齐齐。梅戏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，拿起桌面上她们的合影看了半晌，说：“花菜，我和你不同，注定要走不一样的路。同学兼同事一场，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。我也承认对你不厚道，但是没办法，这个**就是这样的，物竞天择，只有弱肉强食，适者生存。与其辛辛苦苦给别人赚钱，不如轻轻松松赚别人的钱，哪怕有时候为了‘需要’而牺牲一些东西，也是值得的。临别之际送你几句话，希望对你有一点警醒作用，别轻易相信人，哪怕是朋友。你虽然聪明但过于迂腐，不管是感情也好，事业也罢，总是在一棵树上吊死，往好里说叫做坚贞，难听点就是‘二’……”

　　梅戏走了很久了，黄花菜还沉浸在她给的“忠告”里久久不能回神。
　　她忽然很想和江俊尚说话。梅戏说，在城市，每个人都是游动的鱼，只是栖身的水域不一，所以鱼们的目标，就是争取更大的水域。她不明白，难道为了利益，同类的相互倾轧、相互吞噬就是顺理成章，就是理所当然的吗？记得某本文艺杂志上说，鱼的记忆只有七秒，那为什么她这条最笨最笨的鱼，过了那么多个“七秒”，那痛还那么刺骨那么锥心呢？可是，她不能找俊尚，上回是她自己不愿意接他的电话，拒绝听他的解释的，最重要的是，这会的美国时间应该是凌晨，他应该不是在忙着做研究，就是在休息，她不忍心去打扰他。
　　她抱着双臂望向窗外，正是六月天气，北京晴空万里白云悠悠，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凉？
　　
　　

【八】

　　PUB。古二斯向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频频敬酒，铮亮的酒杯映出他谄媚的笑脸。这个男人姓牛，是京城商业界赫赫有名的“牛人”，他只要跺跺脚，北京城都要颤三颤。牛老板别的嗜好都没有，就是有一样：好色。只要他看上的女人，没有不想方设法弄到手的，古二斯好不容易通过关系攀上他，想在他手里弄几个工程，可是请他吃了好几顿饭，他硬是没有松口。梅戏知道，那是牛老板没有看上古二斯找的那些女人。古二斯久攻不下准备放弃，但她仍然不死心——九十九步都走了，还差最后的一哆嗦？这晚她安排了牛老板到这里“喝两杯”，事实上是为拿下工程做最后的努力。
　　事实证明，她的“努力”收到了效果。牛老板正色迷迷地盯着正在台上合唱《童话》的玻璃和薇薇，一边摇头晃脑跟着哼唱，一边在肥肥的大腿上打拍子。梅戏看着牛老板那色迷迷的样子，大喜过望，有戏了！她偏头靠在古二斯的耳边，轻轻地说了几句，便起身佯装去洗手间，一拐弯就去找了酒吧老板，说了几句话之后再不动声色地回来。

　　玻璃和薇薇唱完歌谢幕，走到后台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的时候，酒吧老板叫住了她们，叫她们到八号桌给客人敬一杯酒。玻璃一听，脸立刻垮了下来。
　　老板看见玻璃不情愿的样子，沉下脸来正要发作，薇薇察言观色，赶紧暗地里扯了一下她的衣角，笑着对老板说：“就敬一杯酒是吧！行啊，但是老板，说好了，敬完酒我们可就撤了啊！”老板一听，满意地点点头出去了。玻璃还是愣着不愿动身，她很不愿意参加这种应酬，虽然她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，但是她更知道这种应酬有了第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，第三次，杯觞交错里自尊会千疮百孔体无完肤。薇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玻璃说：“想开点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。我们得罪不起他们。最多敬了酒之后，我们想办法立马走人。”“好吧，你呀！”玻璃无奈地叹气。
　　薇薇走在前面，玻璃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，两人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八号桌。
　　
　　八号桌上的酒杯已经换成了大的，梅戏往杯子里倒酒，对她们笑得花枝乱颤：“早听说玻璃和薇薇是镇台之宝，不仅人长得漂亮，歌唱得也好，今天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！”梅戏一边卖力吹捧一边暗中瞟牛老板的脸色。听着梅戏轻浮的夸赞，玻璃觉得胃里有点翻腾，她脸色一变，冷冷地看向古二斯。古二斯知道梅戏打的是什么主意，他想阻止，毕竟玻璃和他关系不浅，如果把玻璃拉下了水，以后大家见面就会尴尬的。可一想到悬而未决的生意，他犹豫了，讪讪地把脸扭向另外一边。他的公司资金周转出现问题，急需一大笔钱渡过难关，牛老板是他不能得罪的人。玻璃看到这桌客人里面有古二斯，心里越发不得劲，觉得脸上火辣辣的，就像正被人扇着耳光。

正迟疑着要不要说穿，见古二斯装不认识扭过脸去，她什么都明白了，冷笑一声，故意端起酒杯对梅戏说：“对啊，你亲爱的现在出息大了去了，有本事叫我来陪你们这些‘尊贵的’客人喝酒，他还真的应该感谢你这个贤内助了，不过呢别得意，十个男人变坏有九个都是贤内助驯化的结果。哦，你瞧我，现在说贤内助好像有点太早，古二斯可还没有请我们这些身在北京的老同学喝喜酒呀！美女，你可得看住古二斯这个那么有出息的男人，别让别人耍手腕又给抢了去，或者更严重，你这个抓鹰的反被鹰啄了眼。”梅戏听出了玻璃话里的嘲弄和讥讽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，心里一股无名火乱窜，可一想到目前这个状况下扯破脸皮，她的损失会更加大……她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，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，她扬起头看着玻璃，微笑着说：“谢谢玻璃小姐的提醒，我会看住我家古二斯的。也希望玻璃小姐快点觅得如意郎君，别在这种吃青春饭的场合晃悠太久，到时候没人要可就惨咯！”梅戏说到这里停住了，笑中带着挑衅地看着玻璃。

　　玻璃想到梅戏对黄花菜的黑手，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女人，现在看她这个得意的样子更是恨得牙痒痒了。她一边轻轻晃动着杯里的酒，一边斜着眼看梅戏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晃悠有晃悠的好，起码身子干净，不像某些人……”一旁的薇薇嗅出了浓烈的火药味，赶紧端起桌上的酒杯说：“玻璃姐今晚很开心啊！这位老板，欢迎来到我们的酒吧，都说相识是缘，喝酒喝酒！来，薇薇我敬大家一杯。”牛老板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玻璃和梅戏暗流涌动的你来我往，当看表演一样越看越开心，又见薇薇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角斗的漂亮场面话，他更忍不住拍掌大笑，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：“玻璃小姐和薇薇小姐各有各的性格，有意思！真有意思！好，很好。我喜欢！今天晚上高兴，我们继续喝，谁也不许逃跑！哈哈！”“一定，一定。”梅戏答应着，转过身恨恨地瞪了古二斯一眼，再转过去又是满脸堆笑。
　　牛老板看见三个美丽的女人在身边，周围桌上的人不断偏头看向这里，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，他感觉拥有了极大的面子，虚荣心更加膨胀，乘兴拉住她们一杯又一杯地喝酒，终于喝得酩酊大醉，玻璃和薇薇好不容易才脱身离开。
　　
　　

【九】

　　回到住处，古二斯和梅戏先后洗了澡，两人一起靠在床上看电视。古二斯转过脸看了看脸色还被酒精灼红着的梅戏，责怪她太急功近利，连他的老同学都要利用，这让他将来如何面对她？梅戏媚笑着搂过古二斯，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：“亏你还是男人，连这个道理都不懂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，舍不得孩子能套着狼吗？何况只是陪陪酒，又不是让她们陪上床。歌手都是戏子，哪里有不陪酒的？陪别人喝也是陪，陪牛老板也是陪，可以帮老同学那么一个大忙，要我说啊，她应该感到荣幸才对，你把自己搞得那么神经兮兮的干嘛。什么同学不同学，有钱就是同学。如果签下合同，公司的账上会进一大笔钱，什么都迎刃而解了啊！现在这年头啊，人和人之间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，嫌钱多的是傻子！”古二斯听着梅戏的歪论直摇头：“梅戏，你让我觉得可怕，钱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，为了利益谁都可以利用，说不定我也是你利用的对象吧……”梅戏扑上前用嘴堵住他的，之后娇媚万分地腻在他怀里说：“亲爱的，你和别的男人不同，我喜欢你。”古二斯搂着梅戏温润绵软的身子，却提不起缠绵的兴致，他推开她再次凑上来的红唇，窝在沙发里，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之后就吞吐起来，烟头明明灭灭，像他长长短短的思绪。
　　
　　黄花菜“啪”的一声把银行卡甩在玻璃面前的茶几上，愤怒得眼里要喷出火来：“玻璃，你解释一下，我卡上的钱是不是你取走的？”玻璃把电视机遥控放下，站起身来面无愧色地直视着黄花菜：“恩，是我。我急着用钱，见你把卡放在桌面上就拿去试了一试，输入你的出生日期，没想到密码还真对上了。我说，你的密码怎么设得这么简单？”
　　黄花菜咬了咬嘴唇，情感和事业上的不顺已经令她的心情极为低落，玻璃的先斩后奏又是雪上加霜，这也等于给了她一个发泄的理由：“为什么？你还问为什么？这可是我的钱！你要用，可以，先给我说一声啊，可是你有吗，没有！你这样做，和偷有什么区别？”
　　“偷？”玻璃深吸了一口气说，“我早就和你商量过了，是你反对。我在PUB里收到消息，这支股票会涨，低价买进来等它上涨的时候抛出去，可以赚不少差价呢！谁知道你目光短浅，钱包捂得那么死。我们俩是什么关系，至于为这么一点点钱就翻脸吗？”

　　“一点点钱？可是我要靠这一点点钱去填公司的那个洞！再说了，即便只是一点点，这也是我每天辛辛苦苦看别人脸色赚的！玻璃，你拿钱就是不对！别说我没有告诉过你，酒吧那个地方那么乱，来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可靠的！股市里的钱风险大，要是那么容易赚，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，你看看报纸上杂志上，这个跳楼那个破产的，你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赚钱呢？”
　　玻璃冷笑一声：“踏踏实实赚钱？说得轻巧。菜花你想想你自己出来多少年了，衣裳是旧的，房子是租的，车是二手的，这破玩意还一天到晚地使性子，存折里的钱也就那区区几万块，什么时候能攒够嫁妆钱？如果那个江俊尚愿意本本分分守着你一个穷女人过穷日子，他就不会甩下你自己出国了！金钱不是万能的，但是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。你也就是胆小，现在的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，你不干，我干！得了什么别说了，这笔钱算我借你的，等我卖了手头的股票，再一个子儿不少地还给你，实在不行，算上利息我也无所谓，反正钱已经投进去了，说什么都晚了。”说完她坐下拿起遥控器，把键按得啪啪作响。
　　黄花菜被玻璃的话噎得出不了声，看着电视机屏幕上不停变换的画面，心里忍不住涌上一层层的悲哀，只得转身回房，将房门甩得天响。
　　
　　两周后，玻璃一下班回到家，就咚咚咚地敲黄花菜的房门。
　　黄花菜夜里加了班正睡得迷迷糊糊的，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，她一骨碌跳下床，连鞋子都没穿就去开门，以为玻璃有什么急事。门一开，玻璃就像一股风扑到黄花菜身上，抱着她转了两圈，然后说：“菜花，股票真的涨了！我要赚啦！一下赚了两万，两万啊！等过一阵再涨一点我就抛出。我没骗你吧，这钱真的很好赚！”黄花菜拍拍她的肩膀，没有出声。玻璃有点失望：“到时候我会还给你的，保证一文不少，还会多一些。”黄花菜说：“我不是心疼钱，我这是为你好，我还是觉得炒股风险太大，太冒险了……”玻璃把手一摆，不以为然地说：“我有我的打算。菜花，你自己的麻烦事一大堆，就别操心我了，还是多关心一下江俊尚吧！我这个是有风险，他现在研究的课题可是有危险——当然我希望他能成功，诺贝尔没忘记吧？他能活下来是运气，但是不代表每个人都会有这种运气。我知道对你来说，江俊尚的命就是你的命，所以你还是多劝劝他吧，哎，你们俩那么多年了也不容易……”说话间，玻璃包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，她赶紧拿出来接通：“薇薇啊……啊，什么……行了电话里说不清楚，你在那等我，我马上到。”
　　玻璃匆匆走了，可是她对着手机说的话，却让黄花菜没来由地心惊肉跳。
　　
　　

【十】

　　梅戏斜倚在床头，一边往自己的手指甲上涂红色的蔻丹一边问：“亲爱的，你回来了？姓牛的签字了吗？”一脸倦容的古二斯脱下西装，解开领带，随手扔在椅子上，打开柜橱拿浴袍：“没呢！这人狡猾得狐狸似的，老色鬼大奸猾，看上了玻璃，要我想办法给他牵线搭桥。我又不是不知道玻璃啥人，她怎么可能答应？”梅戏涂了一下指甲举起吹吹，漫不经心地说：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，给玻璃一笔钱呗，听说她最近她很缺钱，只要把钱放在她面前，我就不相信她不动心。只不过陪陪男人而已，又没有什么大损失。”“你这个女人，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钻钱眼里不出来啊！不过，我倒是想问你，如果姓牛的看上你，你去不去？”古二斯双手撑着床沿，眼睛定定地看着梅戏，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。
　　“你！”梅戏手一歪，指甲油就涂到了外面，她坐起身想发作，眼珠子一转又带点戏谑地问，“那要看你舍不舍得让我去了。你说，你会让我去吗，嗯？”
　　“哈哈，你要是愿意去，我绝对不会拦着。”古二斯拿起浴袍就要出去。

　　“古二斯，你混蛋！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值钱吗？我跟了你那么久，还比不过你的区区一个同学玻璃？”梅戏气呼呼地把一个枕头甩了过去。
　　古二斯接住，又把它抛回床上：“你跟了我，我也没亏待过你啊是不是，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好的？我的生意亏了本，也没让你吐出我给你的钱和物对吧！我和玻璃的友情，你不会懂的。当初为什么硬要和我在一起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，又何必在我这里惺惺作态呢？好了别闹了，我很累，先洗澡去了。”
　　梅戏看着他的背影，挫败地用拳头捶了一下床，咬牙切齿地自己生闷气。

　　“嘀，嘀嘀——”古二斯西装袋里发出了一长两短的提示音，有短信进来。平时梅戏是不翻看他手机的，但是今天她的气不畅顺，便掏出他的手机查看。一看之下，梅戏就笑了。
　　短信是玻璃发来的，问古二斯手头方不方便，黄花菜急需用钱，江俊尚的电话都打不通，而她的股票被套牢，能不能借点款周转，以解燃眉之急。梅戏眼珠迅速地转了几转，便有了主意。她凝神听了听隔壁浴室的动静，感觉没有危险，右手大拇指便在古二斯的手机键盘上跳起了舞。
　　古二斯，你不仁，就别怪我不义。
　　玻璃，你不是装清高吗？那么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。
　　
　　根据约好的时间，玻璃和薇薇一起来到大富豪酒店。电梯里，薇薇疑惑地问玻璃：“这个古先生真的那么大方，愿意借钱给你？借钱也不应该在宾馆啊！玻璃你得多长一个心眼，这事我总觉得不太靠谱。”玻璃笑笑，说：“他是我的同学，在酒吧里他那么做或许有他的为难之处，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，应该不会骗我。”薇薇长长地哦了一声。
　　玻璃和薇薇来到1101号房门口，她们俩交换了一个“就是这里”的眼色后，玻璃上前轻轻敲响了门。门很快就开了，一双粗壮的手把玻璃扯了进去，这个突发状况让薇薇当场愣住，等她反应过来要喊的时候也迟了，自己也被扯进了房间……
　　
　　玻璃看着地板上浑身是血、躺着一动不动的牛老板，平日里用来防身的瑞士军刀在自己手上握着，刀尖还往下滴着血，她嘴唇颤抖，双脚直打战。薇薇站在一旁也吓坏了，呆呆地看着玻璃。不过，她很快冷静下来，把惊魂未定的玻璃推进浴室，一边帮她清理一边说：“听我说玻璃，你虽然杀了人，但是这个人该死！我们弄干净这里之后快点走，就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。万一躲不过去的时候你也别怕，我也有份，我是你的证人……”玻璃全身已经僵硬了，只会机械地看着薇薇忙碌。
　　
　　“啊——”玻璃凄厉的喊声把睡梦中的黄花菜惊醒，她赶紧冲到玻璃的房间，打开灯之后发现玻璃脸色苍白，冷汗涔涔地坐着。黄花菜用手摸摸她的额头：“怎么了，做梦了吗？”玻璃一头扑进黄花菜的怀里：“菜花，我好怕！”黄花菜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：“只是一个梦，没事的啊！看你这几天老是魂不守舍的样子，人都看着瘦，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？我明天给你做红烧鱼补一补身子。来，别怕，我帮你擦擦汗。”玻璃抽泣起来：“菜花，我……我对不起你，要是当初听你的劝不去炒股就好了，弄到最后钱没赚到，还欠了一大笔债，你的钱也打了水漂……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！”黄花菜抚摸着她的背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一阵寒风呼啸而过，窗帘被吹得撩起了一角，窗外浓浓的夜色莽莽撞撞的闯进黄花菜的眼里，生疼生疼的。

　　黄花菜把菜摆上桌，刚要去叫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的玻璃出来吃饭，门铃就响了。打开门一看，是几个身着制服的“大盖帽”。黄花菜诧异地问：“请问你们找谁？”
　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警察问：“你这儿有没有一个叫玻璃的人？”黄花菜点点头：“有，找她有什么事吗？”那个警察说：“麻烦你叫她出来一下。”黄花菜说：“她这几天很不舒服，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？”
　　“我就是玻璃。”玻璃打开门走了出来，“菜花，不关你事，你别管。”
　　带头的那个警察向她出示了一张逮捕证，说：“玻璃，我们怀疑你和一宗命案有关，请你跟我们走一趟，积极配合我们调查。”

　　“好。该来的总会来。”玻璃平静地伸出双手，任他们给自己戴上手铐。
　　黄花菜一脸不可思议地扑过来：“你们是不是搞错了，啊？玻璃怎么会和命案扯上关系？”
　　玻璃转身，惨笑着对黄花菜说：“菜花，我现在是一条死鱼了。你做的红烧鱼味道真的很好，百吃不厌的。可惜我没有机会吃了，我要走了。你记住，以后要把银行卡的密码设得复杂一点，最重要的是对谁都得防着点，要不然将来还会吃大亏的。”
　　警车呼啸着离开了小区。黄花菜看着桌上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，没有一点食欲。玻璃走了，她的房子空了，心也空了。
　　
　　

【十一】

　　黄花菜给古二斯打电话，告诉他玻璃被抓了。古二斯也吓了一跳。等他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之后，气得一拳捶向墙壁，雪白的墙上留下了几个血印。
　　原来是梅戏在背后搞的鬼。
　　那天晚上她看到玻璃求助的短信，用古二斯的手机回复，约好三天后在大富豪酒店1101号房见面。之后给牛老板打电话，如此这般地布置好，并商谈好事成之后的报酬。为了防止牛老板过河拆桥不认账，她未雨绸缪，在前一天定了1101房间，在一个谁也注意不到的隐秘处安上了**。
　　梅戏翘首以待好消息，然而万万没有预料到她想要的没有等到，却等来了牛老板被杀的消息！事情演变成她无法无法预料无法想象的地步，她告诉自己要冷静，开弓没有回头箭，她得继续谋划下一步应该怎么做。

　　公安局立了案展开了侦查。但是现场清理得很干净，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。只因牛老板生前结下了不少梁子，警方只能初步认定被害人是被仇家逮住机会寻仇，具体是谁做的案，尚在排查之中。
　　梅戏乔装打扮到大富豪酒店1101房取了**之后，以匿名的方式把资料寄到了公安局，同时也加紧了自己在古二斯公司的行动。往后的日子里，梅戏依然对古二斯千娇百媚曲意逢迎，但是他若有似无的冷淡让她多少有点凉意，她甚至有时候感觉古二斯向她投来嘲讽的冷笑，可她要捕捉的时候却没有了……一切的一切，都让她芒刺在背。
　　她是恨的。恨玻璃在PUB那么说她，恨玻璃不肯帮忙让她的财路岌岌可危，更恨古二斯明显的偏袒——我对他那么好，却永远不及玻璃在他心里的位置——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：“古二斯你做初一，我就做十五，宁愿我负天下人，而不许天下人负我！梅戏，你没错！”她说得斩钉截铁的，可是腮边的泪滚滚而下，怎么也擦不完。
　　
　　黄花菜为狱中的玻璃请了最好的律师。经验丰富的律师告诉她，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错手杀死了牛老板，顶多算正当防卫过度。《刑法》上面说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，应当负刑事责任，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罪，他会尽量为她做辩护，争取减轻刑罚。玻璃很配合警方做笔录，她的供词里没有古二斯，只说是偶遇牛老板，之后就买股票的资金问题和牛老板约好到酒店详谈。至于薇薇，只是陪着她去的，所有事情与她无关。已经从PUB辞职的薇薇被警方传召，她的证词和玻璃的说法是相符的，之后她就和男友上了回乡下的火车，听说她哭了一路。
　　黄花菜刚刚将转达玻璃信息的律师送走，古二斯就满眼血丝地来了。她冷冷地看着他，一言不发。
　　古二斯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，声泪俱下：“菜花，我本来看梅戏对我还算有几分真心，没想到……没想到她不仅伤了你，还害了玻璃！玻璃吃的苦真够多的了……”“别说了！”黄花菜把脸扭向一边，鼻翼微微颤动。“不，我要说！菜花，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我不会原谅梅戏的，她处心积虑算计的不就是我的公司，我的钱吗？她还是小看我的手段了，我会让她付出代价，惨重的代价！”古二斯猛地站起身攥紧了拳头，嘴角在笑，眼里冒出的却是热腾腾的杀气，黄花菜看着他，忽然感到脊背上有一股凉气升起，她打了个寒战。
　　
　　一个月后，古二斯的公司宣布破产，债务承担人却不是古二斯，而是机关算尽的梅戏。在梅戏狼狈得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躲避追债人的当口，古二斯正舒适地坐在黄花菜家里的沙发上，手里抚弄着一个鱼形的钥匙扣，得意地说：“……就这样，她用尽心思得到的我的公司不过是个空壳，她想钓鱼，我就让她尝尝被钓的滋味！这个跟斗栽了下去，除非有奇迹，要不然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！”黄花菜看着他，心里五味杂陈，感动有之，悲凉更甚，她清晰地听到心底有一个什么东西碎了。她走到窗前往外看，高高的天空一碧如洗，万里无云，往事就像黑白默片，一帧帧地闪现——

　　她十八生日那天，天空好蓝。恰逢周六，同学们大多回家了，学校里很静，没有谁注意这位小寿星。古二斯、玻璃、黄花菜他们三个离家都很远，所以周末也住校。玻璃买来生日蛋糕，在上面插了十八根生日蜡烛，古二斯买了礼花，到了晚上，一起来到学校外的江边给她庆生。生日蜡烛亮起来了，他们为黄花菜唱起了生日快乐歌，唱着唱着，歌声越来越大，他们回头一看，身后站了一群人，班主任和全班同学都来了。黄花菜望向玻璃，玻璃笑着望向古二斯，古二斯看着黄花菜笑，大家一起开怀大笑。吃完了蛋糕，古二斯和玻璃为黄花菜燃放烟花，她流下了激动的眼泪。那个夜晚，全班同学就说好，不管走到哪里，全班同学都要互相照应互相帮衬……可是，回不去了。

　　玻璃又和大嫂闹翻了被锁在二楼的房间里不给吃饭，菜花做好了玻璃最喜欢吃的红烧鱼，装在保温瓶里。可怎么送进玻璃的房间呢？黄花菜和古二斯一起想了很多的法，每一个都被否定了，最后古二斯把手一拍，说：“菜花，玻璃家旁边不是有一棵梧桐树吗？”“对啊，我怎么没想到呢！哈哈，有办法了！”黄花菜把保温瓶挎到古二斯肩膀上，让他爬树从窗口递进去……玻璃站在窗口，接住保温杯，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红烧鱼，再看着窗外的古二斯和黄花菜，她哭了。古二斯抱着树干，站在树丫上，黄花菜在窗下望着，她提醒古二斯：“小心，别摔下来！”等玻璃吃完了饭，把保温杯递给古二斯，他们才一步一步回头地离开玻璃的家……可是，回不去了。

　　全市中学生第三届田径运动会上，古二斯带伤上阵，勇夺男子五千米长跑冠军，领奖回来之后玻璃和菜花一起为他祝贺：她们快步走到他面前，将鲜花和笑脸映入他的眼帘，向英雄致敬，送上荣耀和友情！学校为古二斯拍了照片，那照片在学校的荣誉栏里贴了很久很久。玻璃投奔她，整理东西的时候，她看到玻璃行囊里有一个相框，他们三个人青春的脸庞被定格在上面，笑得那么开心……可是，回不去了。
　　那些美好的时光还历历在目，可是，都回不去了。
　　黄花菜忽然感觉到好疲惫，她闭上了眼睛，拒绝再想。
　　
　　

【十二】

　　黄花菜送到监狱的衣物被玻璃悉数退回，而公司的同事冷言冷语，她走到哪里都仿佛被人指指点点，平日里同事之间建立起来的友好和善的氛围荡然无存，甚至表面的和谐都做不到，更让黄花菜想不通的是，江俊尚突然之间消失了踪迹，好像人间蒸发一样，黄花菜疯狂地找，然而遍寻无着。终于，她垮了。
　　垮下来的她生了一场大病，病中的她反复做着一个梦，梦里许多人的面孔交叠，很多声音在耳畔回响——高中校园里三个人的欢声笑语，江俊尚说我们是比目鱼，至死爱方休，古二斯说我希望成为陪你一起游动的鱼，梅戏说她就是条迅猛敏捷的反游猫，玻璃说她现在是一条死鱼了，古二斯说江俊尚是深海鱼，而你身在淡水区，最后是玻璃手里端着一盘红烧鱼笑涔涔走来，盘里那条鱼明明已经死了，然而那尾巴还在微摆，嘴巴一张一合，然后空间开始扭曲，熟悉的面孔也开始扭曲，江俊尚、古二斯、玻璃、梅戏……他们变成一条条不同种类的鱼，恶狠狠地互相攻击互相倾轧，鲜血淋漓伤痕遍身也恍若未觉，黄花菜又惊恐又着急，她想大喊，无奈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，低头一看，自己也是一条鱼！这时候，那些正在争斗的鱼已经停下来，睁着圆滚滚的不会眨的眼睛向她逼来……她惊叫一声就醒了。

　　鱼。鱼。都是鱼。
　　黄花菜捧着酸胀的头，满心的绝望。
　　她的病好了，和病一起被抽离的，是她的温柔。
　　她把从银行贷的款交到公司的财务账上，重新回到公司的她像变了一个人，眼神里只有冷漠和凛冽。

　　单位新招聘来的小陈姑娘娇俏乖巧，聪明干练，公司把她安排给黄花菜培训带领，小陈努力去适应黄花菜的挑剔苛刻，除了做好本职工作，还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女孩子的细心妥帖——提前来到公司为她煮好爱喝的咖啡，在她胃疼的时候递上斯达舒……可黄花菜不为所动，凡事公事公办，冷酷到底。有一次小陈的母亲生日，由于母亲住处比较远，为了避开公交车的搭乘高峰，便向她提出完成工作之后能不能提前10分钟下班，她的眉头拧成了川字，说：“这种事开了头就不好煞尾了。我如果今天同意你早退，那么公司的其他员工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提出早退，公司的制度岂不是形同虚设，往大里说，会影响公司的形象……”这一番上纲上线的话让小陈的脸涨得通红，但是黄花菜毕竟是她的直隶上司，所以她只能强忍委屈，不做争辩。最后，小陈是挨到下班时间，才眼圈红红地离开的。黄花菜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看着她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
　　酒宴上，黄花菜端着酒杯仪态万方地和刘老板碰了一下，然后一饮而尽。刘老板是个脑袋上顶着“地中海”的瘦子，西装革履下是一对不怀好意的咸猪手。已经是公关部经理的黄花菜对这种应酬场面已经驾轻就熟。她一边劝酒一边介绍项目，最后在她的巧妙周旋下，那只咸猪手终于满足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。刘老板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威士忌，说：“黄小姐，这个项目可是很多公司想要的，给贵公司是看在黄小姐的面子上，谁让你这个经理不仅漂亮，还那么能干呢！”黄花菜妩媚地笑：“感谢刘老板的青眼，我们一定做好这个项目，不让刘老板失望。也请刘老板以后多多关照才是。”刘老板被哄得开心极了，咸猪手再次搭在黄花菜的纤腰上，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：“一定，一定。”

　　二月十四日情人节，满街丽影双双，甜蜜无限。黄花菜独自一人走在街头，看城市闪烁的霓虹闪烁和天空灿烂的烟火相辉映，映出一个繁华人间。她在所有人的狂欢里听寂寞唱歌，有说不出的广袤怅惋。正在百感交集的时候，她的衣角被扯了一下，本以为是小偷趁机光顾，没料到低头一看，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，头上扎着羊角辫，身上穿的衣裳纵然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，她举起手上的花篮说：“姐姐，你长得真漂亮！买一支花吧，今天是个好日子哦！”黄花菜摇摇头：“小妹妹，我不买，没见姐姐只有一个人吗？你的花还是卖给别人吧！”小女孩说：“那姐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买一支花吗？我想快点卖完回家妈妈。我爸爸走了，妈妈……也是一个人。”黄花菜看到小女孩眼里晶亮晶亮的，便打开钱夹想要掏钱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合上了，说：“我不买了。你走吧！”小女孩还想说什么，被她一挥手打断了：“我说了不买了！你这孩子是不是听不懂啊！”小女孩眼里满是委屈的晶莹，她没有试图再游说黄花菜，挎着花篮走远了，一边走一边向路人兜售她的花。黄花菜这才发现，小女孩走起来一瘸一拐的，花篮里的花也随着她的步子一晃，又一晃。

　　在小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里，她知道，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善良宽厚的她。那些背叛和利用使她凤凰涅槃，褪下所有的天真幼稚，看穿了熙熙攘攘的名利场，也远离了亲亲热热的温暖屋。都说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，既然都是鱼，那么从现在开始，她就要争取属于她的更大的水域，只要不再给谁靠近的机会，也就再没有谁可以伤害她。
　　如今黄花菜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，她搬进了三室二厅的新房子，衣橱里摆满了时尚的名牌衣服，梳妆台上高档化妆品琳琅满目，二手的奥拓换成了簇新的法拉利F355……黄花菜的日子过得让人羡慕，谁也看不到她自信笑容的背后，还隐藏着什么内容。

　　直到一天，她开车回家，车里的收音频道里有听众在点歌，是周华健的《朋友》：“……朋友一生一起走，那些日子不再有，一句话一辈子，一生情一杯酒。朋友不曾孤单过，一声朋友你会懂，还有伤还有痛，还要走还有我……”
　　黄花菜忽然在这首歌里失了神，她记起了若干年前玻璃在台上为她演唱的《朋友》。熟悉的旋律，动人的情意。然而，当孤单的时候蓦然回首，有一些人有一些事，有一些情已经消失在灯火阑珊处，不再有觅处。
　　她知道，这是生存的代价。
　　
　　

【十三】

　　古二斯坐在飞机上，从舷窗上俯视这座给了他太多回忆的城市，一时之间百感交集。梅戏谋算他，玻璃不愿见他，黄花菜不接受他，当年怀着一腔美梦而来，如今带着满身疮痍离开，究竟是谁的错？谁都没错，因为这就是生活。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，是薇薇没有被牵扯进来，玻璃也只有一年零六个月的刑期。
　　疲惫地闭上眼睛，他想忘掉这里，忘掉这里的一切，可他的决心是徒劳的，脑海里反复盘旋着那一幕：他带着一半炫耀一半表功的口气将怎么收拾梅戏的过程，一五一十给黄花菜说了，然后他再次向她剖白了心意，江俊尚不在了还有他在，他会全心全意爱她，疼她一辈子的时候，她扬起手狠狠甩了一个耳光“啪”——
　　
　　“啪——”手机滑落在地的声音惊醒了古二斯，他俯身捡起放进随身包，目光却落在了包里的钱袋上。他将钱包掏出来打开，久久凝视着那那三张青春的脸庞。他曾幻想，这两个美女中的那一个是他的爱人，而另外一个是永远的朋友……抚着右边的脸颊，那里已经不痛了，可是这记耳光却落在了前胸左上的那个位置，痛得那么剧烈，不知道会不会痛一辈子。身边这个空位置本来是留给她的，可是这个位置空了，就像他的心。他也不想再让任何人挨着他坐了。
　　飞机安全降落在目的地。美丽的空姐等所有的乘客离开之后打扫机舱，在古二斯旁边的那个座位上发现了一张被撕成两截的飞机票。
　　
　　【十四】

　　寒暑交替，城市依然熙熙攘攘，人们像一条条鱼穿梭其中，在行色匆匆中打拼。
　　玻璃出狱之后不告而别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。
　　黄花菜依然留在北京，依然自己买菜做饭，只是从此不再做红烧鱼，也拒绝任何和鱼有关的菜色。
　　古二斯回到家乡，捐了一大笔钱给高中的图书馆，之后就离开了，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。
　　他们的人生轨迹各自天涯，从此，再无交集。
　　
　　其实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，名和利将原本相容的水域隔成了块，鱼们就在无休止的争夺强掠中，渐渐远离了最初的美好，最后遗失。
　　谁也看不见谁的眼泪，因为鱼儿都游动在城市的水里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