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刮起了风,天空什么都没有。我心的原野一片苍茫,丰收是多么遥远的事情。
记忆里故乡的麦浪在沸腾,在如火的六月。父辈黝黑的肩膀忙碌在丰收的前夜,在骄阳的眸中。我的那片故土,埋藏过我的先辈和他们身边的一些东西,也生长着平原五谷和他们的儿女。那一座座蒙古包似的坟茔,在黑色的田野如一双双眼睛,闪着诱人的鬼火。我的血脉,那生命的河在流淌着欢快和忧伤合奏的歌——命运之歌。我属于我的村庄,我属于那一草一木的记忆。我自言自语。
多年以前,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。当我和小伙伴们蹲在河堤上撅着屁股蛋儿玩弄尿泥,摔响唔喔,判断第二天是晴是阴的时候;当我们撕开孩孩草,预言多年后生男还是生女的时候,我没有想到,也不会想到我会悄悄离开这片土地。我一直认为我是永远属于这片土地的,属于这个村庄。因为,我生命的源泉,我人生的根脉,我爱情的圣地,都在这里。
可是,有一天,我真的该离开了,在那个夕阳倒挂的黄昏,我站在一头母牛的身影里,伸开手挥一挥。远离——那片褐黄的土地,那片生长的庄稼,还有堤外的蝉唱。这些熟悉的东西,这些恋恋不舍的家伙,别了,我们永别了。
我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,哪怕是一句最朴实,散发着牛粪泥土味的家乡话。心头是闷得慌,感情也堵得慌,只是我无法表达出来。我发现在离别的时刻,所有的语言都是如此苍白。我想再看一眼这个村子,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小村子。我真的遗憾,从此经年之后,这座村子将没有了我的事情。
我是妈妈的蒲公英,没有根,没有停脚的土地,坐着风的车,四处流浪。我知道,多年后我认识的人们不会在那些时候,站在村头,站在我们一起玩耍的堤岸。我知道,那里将有一群和他们相貌一样的子孙在这片土地上来回走动。如刘亮程所描述的那样:他们的言语不会让我陌生,他们的称呼将让我沉思良久。
或许,在那些院子和田野,人们依旧干着多少年前我和我的兄弟干过的那些事,吃着多少年前我吃过的那些食物;或许,会在微风拂面的日子里,闻到捞面的蒜泥味和麻花的油香味,闻到炒土豆和酸白菜的香味,闻到酒、烟和炮仗的混沌味……
呵,我心头的丝越抽越多,呵,一阵风吹过,我的心乱成一团。
诗人曾在戈壁滩的屋顶吟唱:更远的地方/更加孤独/远方啊/除了遥远/一无所有。可是,我选择了远方,选择了四处流浪。
别离老家,不知不觉已经八年。这些年里,我已经没穿过妈妈挑灯纳的千层底土布鞋了。我在远行里,丢失了赤脚走在泥土上的自由;我没有了雨天绕着村庄奔跑,溅起水沫的清爽;我没有了夜晚从树上摸大把的爬蚱,在油灯下看它们怎样脱掉壳变成蝉的记忆;我也没有了上树掏鸟窝,下河摸鱼虾的经历。总之,年少的我已在岁月的窗口风干成了一片树叶,一株小草,一枚小花。
|